For You to Read
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
海边的卡夫卡 - 第3章 偶然的相遇
繁体
恢复默认
返回目录【键盘操作】左右光标键:上下章节;回车键:目录;双击鼠标:停止/启动自动滚动;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。
  醒来时天快亮了。我拉开窗帘,观望外面的风景。雨虽已完全停了,但好像刚停不久,窗外闪入眼帘的一切无不黑乎乎湿漉漉的,滴着水滴。东面的天空飘浮着几朵轮廓清晰的云,每朵云都镶有光边。光色看上去既像不吉利,又似乎含带好意。由于观看角度的不同,印象每时每刻都在变化。
 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以一定的速度继续奔驰,传来耳畔的声音既不变高又不压低,引擎的旋转次数也全无改变。单调的声响如石臼一样流畅地碾压时间,碾压人们的知觉。周围乘客仍在座席上弓身昏睡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醒着的只有我和司机。我们被卓有成效地、极为麻木地运往目的地。
  喉咙渴了,我从背囊格袋里掏出一瓶矿泉水,喝着温吞吞的液体。又从同一格袋里取出一盒苏打饼干,嚼了几片。饼干那令人怀念的干爽味儿在口腔扩展开来。手表数字为4:32。出于慎重,我确认了日期和星期几。数字告诉我自己离家后已过去了十三个小时。时间没有突飞猛进,也没有倒行逆施。我仍在过生日,仍在新人生的最初一天之中。我闭目,又睁开,再次确认手表的时间和日期,继而打开读书灯,开始看袖珍本。
  五点过后,大巴不动声色地开下高速公路,停在一个服务站宽阔的停车场的一角。压缩空气的声音传来,前门打开。车内照明亮了,司机通过广播短短讲了几句:诸位早上好,辛苦了。大约一个小时后汽车准时到达高松站,现在在本服务站进行晨间休息,时间约二十分钟。五点三十分出发,请诸位按时返回。
  几乎所有乘客都被广播吵醒了,默默地从座位上站起,打哈欠,懒洋洋地下车。到高松之前有不少人要在这里洗漱打扮。我也下车做了几个深呼吸,伸腰舒背,在清晨的新鲜空气中做了简单的挥臂动作,去洗脸间在洗漱台洗了把脸,琢磨这里究竟是哪里。走出来打量四周景物,景物没什么明显特征,无非普普通通的高速公路沿线地段。但也许是神经过敏,看上去总觉得山的形状树的颜色和东京有所不同。
  进自助餐厅喝免费绿茶时,一个年轻女性走来坐在身旁塑料椅上。她右手拿着刚在自动售货机买的纸杯咖啡——杯里冒出白气,左手拿着似乎同在售货机买的装有三明治的小盒。
  老实说,她的长相有些特别,或者不如说无论以怎样的好意来看都不算端正。额头宽宽大大,鼻子又小又圆,脸颊雀斑遍布,耳朵细细尖尖。总的说来五官搭配相当引人注目,甚至不妨说近乎胡来。但整体印象绝对不坏。看上去本人即使不对自己的容貌欣赏有加,也已经完全接受,相安无事。这点肯定很重要。其中带有的类似孩子气的东西给对方一种宽释感,至少让我释然。个子不很高,但身段苗条,而胸部又很大。腿形也够好看。

  两个耳垂悬着薄金属片耳环,如飞机铝合金不时闪出耀眼的光。披肩长发染成深褐色(几近红色)。上身穿一件粗条纹一字领长袖衫,肩挎一个不大的皮背囊,脖子上缠一件夏令薄毛衣。下身一条奶油色布质超短裙,没穿长筒袜。看光景刚在洗脸间洗完脸,前额几根头发如植物的细根贴在宽大的额头上,无端地给我一种亲切感。
  “你是坐这班车的?”她问我。声音略微嘶哑。
  “嗯。”
  她皱起眉头啜一口咖啡。“你多大?”
  攀?欢晡b?“十七。”我说谎道。
  “高中生吧?”
  我点头。
  “去哪儿?”
  “高松。”
  “那,和我一样。”她说,“你是去高松?还是回高松?”
  “去。”我回答。
  “我也是。那边有朋友,一个要好的女孩。你呢?”
  “有亲戚。”
  她点了下头,仿佛在说原来如此,便没再问下去。
  “我也有个差不多和你同龄的弟弟。”她忽然想起似的说,“倒是因故很久没见了……对了,是的,你很像很像那孩子。没给人这么说过?”
  “那孩子?”
  “在那支乐队里唱歌来着,那孩子。在车上看见时我就一直那样想,但名字想不出来。想得很认真,脑袋差点儿想出窟窿,可就是不行。你也有这种情况吧——快要想出来了却想不出来。过去没给人说过长得像谁?”
  我摇头。谁也没跟我说起这话。她再次眯细眼睛看我。
  “像怎样的人?”我问。
  “电视里的人。”
  “电视里出现的?”
  “是的,电视里出现的人。”她拿起火腿三明治,面无表情地嚼着,又喝了口咖啡,“在哪里一支乐队里唱歌的男孩儿。不中用啊,乐队的名称也想不起来了。一个讲关西方言的瘦瘦高高的男孩子。没印象?”
  “不明白。不看电视的。”
  她蹙起眉头,目不转睛地看我:“不看?一点儿不看?”
  我默默摇头。不对,该点头不成?我点头。
  “你不大说话。说也只说那么一行。总这样的?”
  我一阵脸红。我不说话,当然也跟我本来就沉默寡言有关,不过声音高低还没把握好也是一个原因。我一般说话声音较低,但有时陡然拔高,所以尽量不讲长话。
  “不说这个了。反正,”她继续道,“感觉上你是很像在那支乐队里唱歌、说话一副关西腔的男孩儿。你当然不会是关西腔。只是、怎么说呢……只是气质相似得很。感觉相当不错。”

  她把微笑略微一改。那微笑一忽儿去了哪里,又很快转回。我的脸仍火辣辣的。
  “如果换个发型,我看就更像了。再留长一点儿,用发胶让头发东一条西一缕立起来。可能的话,真想这就给你弄弄。肯定像的。说实话,我是美容师。”
  我点头,喝了口茶。自助餐厅里静悄悄的。没放音乐,不闻语声。
  “不喜欢说话?”她单手托腮,以一本正经的神情问我。
  我摇头:“哪里,没那么回事。”
  “感到困惑什么的,不是这样?”
  我再次摇头。
  她把一块三明治拿在手上。草莓果酱三明治。她做出无法置信的表情,蹙着眉头。
  “喂,不吃这个?什么草莓果酱三明治,是这世上我最看不上的东西之一,从小就一直。”
  我接过。我也决不中意草莓果酱三明治。但闷头吃了。她隔着桌子看我吃光吃完。
  “求你一件事……”她说。
  “什么事?”
  “坐在你旁边座位坐一直到高松可好?一个人坐心里总好像不踏实。担心莫名其妙的人坐到身旁来,睡不安稳。买票时听说是一个个单座,实际上车却是双人座。到高松前想多少睡上一会儿。看样子你不像莫名其妙的人。怎样,不碍事?”
  “碍事倒不碍事。”我应道。
  “谢谢。”她说,“人说出门靠旅伴,是吧?”
  我点头。好像在一个劲儿点头。可我又能说什么呢?
  “往下是什么来着?”
  “往下?”
  “出门靠旅伴的下面。下面接的什么?想不起来。我语文以前就差劲儿。”
  “人间靠温情。”我说。
  “出门靠旅伴,人间靠温情。”她确认似的重复一遍,感觉上就像在用纸和铅笔一字一句记下。“嗳,这是怎么一个意思呢,简单说来?”
  我想了想。想需要时间。但她耐心等待。
  “偶然的相遇对于人的心情是相当重要的——是这个意思吧?我想。简单说来。”
  她就此思考片刻,之后双手在桌面轻轻合拢。“的确是那样啊。我也认为偶然的相遇对于人的心情是相当重要的。”
  我觑了眼表:五点半了。“差不多该回去了吧?”
  “唔,是的。走吧。”她说,却又没有动身的样子。
  “对了,这里到底什么地方?”
  “这——,什么地方呢?”说着,她伸长脖子打量四周,一对耳环如熟透的果实受惊似的晃来晃去。“我也不大清楚。从时间上说,觉得该是仓敷一带。不过是什么地方都无所谓。高速公路服务站这东西,说到底不过是通过点罢了,从这边到那边。”她朝上竖起右手食指和左手食指,其间约有三十厘米距离。“场所名称任凭它叫什么。厕所和饮食。荧光灯和塑料椅。味道差劲的咖啡。草莓果酱三明治,无非我们从哪里来和到哪里去。不对?”

  我点头。我点头。我点头。
  我们返回大巴时,乘客全部坐在那里,汽车拉开了迫不及待的架势。司机是目光冷冷的小伙子,较之巴士司机,更像水门管理员。他将满含责难意味的视线朝迟到的我和她身上投来,不过总算没说什么。她向他投以无邪的微笑,仿佛在说“对不起”。司机伸手按下拉杆,车门随着再次响起的压缩空气声关上。她怀抱小号旅行箱来到我旁边的座位。旅行箱不怎么样,像是在仓储式超市买攀?欢晡b?的,不大,却很重。我把它举起,放进行李架,她道声谢谢,随即放倒靠背睡了过去。汽车等得忍无可忍似的开动了。我从背囊格袋里掏出书接着往下看。
  她睡得很沉,不久随着转弯时的晃动把头搭在我肩上,就势停住不动。重并不很重。她闭着嘴,用鼻子静静呼吸。呼出的气极为均匀地落在我肩骨。低头一看,一字形领口闪出乳罩的细带。奶油色细带。我想象其前端的质地精巧的乳罩,想象下面的乳房,想象因我的手指变硬的粉红色乳头。不是我刻意想象,而是不能不想象。结果,我当然挺了起来。硬硬地挺起,硬得不可思议:为何全身光那一部分变硬呢?
  与此同时,一个疑念在我心中闪出:没准她是我的姐姐。年龄差不了多少。别具一格的长相倒是同相片上的姐姐大不一样,但相片那玩意儿是相信不得的。换个角度,照出的面孔甚至可以同实体判若两人。她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弟弟,也好久没见了。那个弟弟即便是我也该没什么奇怪。
  我看她的胸。那圆鼓鼓隆起的部位随着呼吸如波纹缓缓起伏,令人联想到静静的雨幕下无边无际的大海。我是孑然独立在甲板上的航海者,她是大海。天空灰濛濛的,尽头处和同样灰濛濛的海面融为一体。这种时候很难区分天和海,将航海者同海区分开来也不容易。甚至难以区分现实境况和心的境况。
  她手指上戴着两个戒指。不是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,是在以年轻人为对象的杂货店买的便宜货。手指很细,却直而长,甚至有一种剽悍感。指甲短短的,精心修剪过了。淡粉色的指甲油。那双手轻轻放在从超短裙里探出的膝头上。我想碰那手指,当然实际没碰。熟睡中的她看上去像很小的孩子,尖尖的耳垂如小蘑菇从发间露出。不知何故,那耳朵给人以容易受伤害的印象。
  我合上书,观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,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。
或许您还会喜欢:
偶发空缺
作者:佚名
章节:56 人气:2
摘要:6.11若发生如下三种情况之一,即认为偶发空缺出现:(1)地方议员未在规定时间内声明接受职位;(2)议会收到其辞职报告;(3)其死亡当天……——查尔斯·阿诺德-贝克《地方议会管理条例》,第七版星期天巴里·菲尔布拉泽不想出门吃晚饭。整个周末他都头痛欲裂,当地报纸约稿的截稿期马上就要到了,得拼命写完。 [点击阅读]
八百万种死法
作者:佚名
章节:34 人气:2
摘要:我看到她进来。想看不到也难。她一头金发近乎银色,要是长在小孩头上,就叫亚麻色。头发编成粗辫子盘在顶上,用发针别住。她前额高而平滑,颧骨突出,嘴巴略大。加上西部风格的靴子,她得有六尺高了。主要是双腿长。她穿着紫色名牌牛仔裤,香槟色皮毛短上衣。雨时断时续下了一整天,但她没带伞,头上也没有任何遮挡。水珠在她的发辫上闪烁着,像钻石。她在门口站了会儿,四下张望。这是周三下午,三点半左右。 [点击阅读]
劳伦斯短篇小说集
作者:佚名
章节:20 人气:2
摘要:今年是20世纪英国最有成就、也是最有争议的作家之一——劳伦斯诞生!”!”0周年。这位不朽的文学大师在他近20年的创作生涯中为世人留下了!”0多部小说、3本游记、3卷短篇小说集、数本诗集、散文集、书信集,另有多幅美术作品,不愧为著作等身的一代文豪。戴维·赫伯特·劳伦斯(DavidHerbertLawrence)!”885年9月!”!”日出生在英国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矿区。 [点击阅读]
厄兆
作者:佚名
章节:15 人气:2
摘要:从前,但不是很久以前,有一个恶魔来到了缅因州的小镇罗克堡。他在1970年杀死了一个名叫爱尔玛·弗莱彻特的女服务员;在1971年,一个名叫波琳·图塔克尔的女人和一个叫切瑞尔·穆迪的初中生;1974年,一个叫卡洛尔·杜巴戈的可爱的小女孩;1975年,一个名叫艾塔·林戈得的教师;最后,在同一年的早冬,一个叫玛丽·凯特·汉德拉森的小学生。 [点击阅读]
唐璜
作者:佚名
章节:22 人气:2
摘要:乔治·戈登·拜伦(1788-1824)是苏格兰贵族。1788年1月23日出生于伦敦。他天生跛一足,并对此很敏感。十岁时,拜伦家族的世袭爵位及产业(纽斯泰德寺院是其府邸)落到他身上,成为拜伦第六世勋爵。1805-1808年在剑桥大学学文学及历史,他是个不正规的学生,很少听课,却广泛阅读了欧洲和英国的文学、哲学和历史著作,同时也从事射击、赌博、饮酒、打猎、游泳等各种活动。 [点击阅读]
天涯过客
作者:佚名
章节:24 人气:2
摘要:“请各位旅客系上安全带!”机上的乘客个个睡眼惺忪地在身旁摸索着,有人伸着懒腰,他们凭经验知道不可能已经抵达日内瓦。当机舱长威严的声音再度宣布:“请系上安全带!”时,细碎的瞌睡声漫成一片呻吟。那干涩的声音透过扩音机,分别以德、法、英文解释着:由于恶劣天气的影响,机上乘客将有短时间会感到不适。史德福-纳宇爵士张口打了个大呵欠,伸着双手把身子挺得高高的,再轻轻扭动两下,才依依不舍地从好梦中醒来。 [点击阅读]
天黑前的夏天
作者:佚名
章节:14 人气:2
摘要:一个女子双臂交叉,站在自家后屋台阶上,等待着什么。在想事儿吗?她可不这么认为。她是在试图抓住某个东西,让它赤条条地躺在跟前,好让她细细端详,看个真切明白。最近一段日子里,她脑海里的种种想法多如衣架上的衣服,她一件件取下“试穿”。任凭自己嘴里冒出童谣般老掉牙的话语,因为遇到重要事件,人们总是习惯套用老话表明态度,而老话却多为陈词滥调。 [点击阅读]
底牌
作者:佚名
章节:31 人气:2
摘要:"亲爱的白罗先生!"这个人的声音软绵绵的,呼噜呼噜响--存心做为工具使用--不带一丝冲动或随缘的气息。赫邱里·白罗转过身子。他鞠躬,郑重和来人握手。他的目光颇不寻常。偶尔邂逅此人可以说勾起了他难得有机会感受的情绪。"亲爱的夏塔纳先生,"他说。他们俩都停住不动,象两个就位的决斗者。他们四周有一群衣着考究,无精打采的伦敦人轻轻回旋着;说话拖拖拉拉或喃喃作响。 [点击阅读]
怪钟
作者:佚名
章节:30 人气:2
摘要:九月九日的下午,一如平常的下午,没有两样。任何人对于那天即将发生的不幸,毫无一丝预感。(除了一人例外,那就是住在威尔布朗姆胡同四十七号的巴克太太,她对于预感特别有一套,每次她心头觉得一阵怪异之后,总要将那种不安的感觉,详详细细地描述一番。但是巴克太太住在四十七号,离开十九号甚远,那儿会发生什么事,与她无干,所以她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去做什么预感)。“加文狄希秘书打字社”社长K-玛汀戴小姐。 [点击阅读]
推销员之死
作者:佚名
章节:22 人气:2
摘要:前言阿瑟·米勒,美国剧作家,1915年出生在纽约一个犹太人中产阶级家庭,父亲是一个时装商人,他在哈莱姆上小学,布鲁克林上中学,中学毕业以后工作了两年,后来进入密执根大学,大学期间开始戏剧创作,写了4部剧本,并两次获奖。他第一部在百老汇上演的剧作是《鸿运高照的人》(1944),成名作是1947年创作的《全是我的儿子》,作品获当年度的纽约剧评界奖。 [点击阅读]